星河为聘
方多病觉得笛飞声老了，他此时也才过不惑之年，两鬓却都已是白发，背影看起来和几年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方多病知道他现在像是一个内里萎烂的苦瓜，不过在强撑罢了。
有些话方多病没办法多说，只能将他和公主的孩子送到笛飞声身边想让他沾染点人气，笛飞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看着一身红衣七八岁的孩子拿着把木剑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衣角，娃娃白白净净，眯着一双笑眼，兴冲冲的盯着笛飞声，笛飞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方思夷。”
“思夷，思夷.....”
笛飞声念着点头，将娃娃腰间丝绦缕顺，又盯着远处不再说话。
方多病看不得笛飞声这个样子，故作兴奋的跟他说“老笛，我家娃娃是不是是个学武的奇才，我忍痛割爱让他当你徒弟了，你可要好好教。”
方多病等了一会，笛飞声没回答，依旧看着远处的竹林。
“老笛呀........”
“小宝，你知道的。”笛飞声打断了方多病的话“他快来接我了。”
此时李莲花失踪才不过二十年。
1.
笛飞声知道方多病的用意，他明白，那身红衣，那个名字。
可他真的有些累了。
李莲花失踪后，他和方多病也曾走遍山河去寻那一点会是他的可能，然依旧是音讯全无。
五年后方多病和公主成婚，笛飞声坐在天机堂的屋顶看着远处一片热闹的红色那时他对李莲花的思念到达顶峰，像是洪水像是滔天巨浪没有一丝防备就将他狠狠淹没没有一丝缝隙。
他思索着如果李莲花在此那他会做什么，他会拎着酒壶和他一起坐在屋顶会抱怨笛飞声选了个冷死人的地方，没有屋里歌舞飘香来的有舒服。他人会笑着讲方多病和公主第一次在女宅见面两人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公主表明身份又把方多病吓得半死。李莲花会谈起第一次见方多病小时候孱弱的样子，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小，坐在轮椅里都要看不见，会顺便在感慨孩子大了都成亲了。笛飞声想到这笑，在李莲花的嘴里方多病这个便宜徒弟总是要占一点便宜的，不论是徒弟还是故人子总是要站在辈分上看顾。
笛飞声不知道李莲花会怎么说两人的遇见毕竟他此刻不在这里，其实也左不过冤家路窄，命里注定。
笛飞声和李莲花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名贯天下的武林第一，四顾门门主李相夷。笛飞声也已经是江湖上在数的杀人魔头，金鸳盟盟主。
李相夷当时骑马带着四顾门的人压着犯人，笛飞声凑巧遇见，看着李相夷一身红衣好不招摇，虽一直听其名却未交手，手痒难耐，飞身至众人马前，拦住众人说道“李相夷，出手。”
李相夷并未说话也不识他是谁。
可有随行人认出了笛飞声对李相夷说道他就是魔头笛飞声。
李相夷说此时有事不便出手，待返回四顾门后再约。
笛飞声说“那我再此等你。”
半日后笛飞声在原处等来了风尘仆仆的李相夷。
笛飞声记得李相夷看见他的瞬间说了句“痴人。”后来一有机会李相夷总要拿他们第一次见面来挖苦他说是第一次见如此痴傻的人，赶在四顾门众人面前拦门主，还真的在那等他半日。
笛飞声知道自己在李相夷的眼里一直是个痴人，无所谓他本来就痴。那日两人战了足足五个时辰以李相夷胜一招结束。
笛飞声现在想来那时的李相夷应该是欢喜的，李相夷本就生的好看赢了之后更是笑的格外张扬，将手搭在笛飞声的肩膀上拍拍说道“我们下次再战”带着少年人格外的清脆，让笛飞声想起吃过的青笋脆脆的带着清香。
“好。”
“李相夷。”
“笛飞声。”
2.
李莲花失踪十年后笛飞声在竹林建了一个小屋，就在他们东海大战十年后再见的那片竹林。
笛飞声的日子总以李莲花失踪的时间为标准，失踪一年，失踪两年，失踪五年，失踪十年，失踪二十年………
春日里笛飞声会去竹林挖青笋，一天两棵，他也不吃，将泥洗净放在盘子里放在屋内的桌子上，他就坐在桌上喝茶。
方多病来时不解问他为何，问的烦了，笛飞声说像他。
哪个他却不必说。
方多病怕笛飞声闷坏了身子，来时总是免不了要拖着他去附近的镇上逛逛。
笛飞声趁着方多病要给公主买小玩意的时候偷走了，余光暼到青色的衣角，心头一跳，追着身影过去，那人青衫背着一个药箱在前方走着，笛飞声在身后跟着，走到镇中药馆才停下，看着人进入，笛飞声在门口愣愣，向镇外走去。
笛飞声忽觉得可笑，原来只是一件相同的颜色的衣服，一个相同的药箱都可让他魂不守舍。
他没来由的怨恨起自己来，为何就将李莲花的身影步伐都记得那般清，现今想骗骗自己都没办法做到。
他又怨恨起李莲花来了，为何从不肯来入梦来见他，这般无情。
他又想李莲花是否不等他就踏上了奈何桥，以饮过孟婆汤，投胎了呢。
是不是还是做个医术平平的大夫，是否已入良家不再入江湖，是否已金榜题名，是否不再日日为几两银子苦恼...........
李莲花的种种像是印刻在了笛飞声的脑子里，抹不掉挥不去，就这样日日在脑中翻滚。
3.
在家中笛飞声隔几日就要将李莲花留下的发绳和他做的那些不成样子的发冠拿出来打理一下，李莲花之前总嫌弃他粗鲁，不爱惜东西，现笛飞声恨不得将东西随身带着总怕哪日就被虫蛀了，醒来就只剩一层灰。
李莲花剩下的只有这些了。
狐狸精是在李莲花失踪后八年离开的，笛飞声和方小宝将它埋在了莲花楼里，说要继续给李莲花看家，莲花楼也被笛飞声推进了东海，他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李莲花也许还想要他的莲花楼。
那刻的笛飞声有些妒忌狐狸精，她带着莲花楼去找她的主人了，只留他还在这个孤零的世间。
狐狸精没有的那段时间，方多病像是个尾巴一样，以前怎么跟着李莲花现在怎么跟着笛飞声，寸步不离，怕他一眨眼人就随着风消散了。
笛飞声不愿理他，每日还是早起练功，中午做饭，下午坐在竹林看远处。
一连一个月方多病才敢小心的坐到笛飞声的跟前同他说话。
十句里笛飞声能答两句方多病就感激涕零，在方多病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的时候，如老僧入定的笛飞声看着落下的竹叶说“小宝，回家吧，公主在等你。”
那是笛飞声第一次叫他小宝，方多病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强撑着眼不让眼泪落下，只会猛摇头。
笛飞声看着他笑了下，学着之前李莲花的样子弹他的头说“我不会去找他，他会生气的。”
4.
方思夷还是被方多病留了下来，笛飞声知道他在做最后的挣扎，看着方多病通红的双眼，笛飞声也就随他去了。
笛飞声不会照顾孩子，就让方思夷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方思夷就在竹林的空地上练剑，练的是李相夷的相夷太剑。
七八岁的李相夷是不是也像他现在一样，怀揣着远大的抱负，誓要做出一番成绩的想法刻苦钻研着。
笛飞声遗憾他们相识的太晚又决裂的太早，在时间的长河里白白磋磨了十年，再遇却都物是人非。
笛飞声有大把的时间来回忆他们的相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眼前重现，打的每一次架，每个动作，他都能想起。
笛飞声时时惊叹于李相夷的武艺奇绝。
笛飞声对于李相夷未曾吝惜过他的夸赞，他们第二次交战，两人偶遇，兴起交手，战累则停。
两人躺在城外的树上，李相夷张狂的问他“服了么？”
笛飞声冷哼，半晌道“李相夷你很强，是个好对手。”
李相夷狂笑“那是。”
臭屁的让人厌烦却又夺目的耀眼。
那日正是乞巧节，城内灯火通明，数盏孔明灯从城内升起，成千上万的莲花河灯顺着护城河缓缓飘动，形成一条绚丽的银河。
李相夷斜靠站在树上，看着满河的河灯对立在另一棵树上的笛飞声说“老笛，你要是女子，我就以这满目星河为聘，你觉如何？”
笛飞声看向李相夷，他眉眼皆是笑意，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笛飞声转头说“不怎么样。”
5.
方思夷在竹屋住了五天了，一共和笛飞声也没说过几句话，小孩子又觉得无聊就总在笛飞声身边打转，转的笛飞声头疼，一把抓住方思夷的领子问他“你干什么？”
方思夷也好不委屈说道“我无聊。”
“去练功”
“我爹说你是我师父你会教我。”
笛飞声松开方思夷的领子继续坐着“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方思夷犯了倔，嘴硬的很，他一直是师父们嘴里的练武奇才，为何到这般让人嫌弃，想着孩子委屈的哭起来。
笛飞声无措，他想着李莲花之前安慰一个小童的样子将方思夷揽过怀里，轻拍他的后背。
“这不过是个孩子。”
笛飞声耳边是李莲花之前说过的话。
方思夷哭过后有些不好意思，坐在笛飞声椅子边，像第一次那样拉着他的衣角，学着他的样子看竹林。
“师父，你在看什么？”
“看想看的一切。”
“那师父你想看什么？”
笛飞声没有说话，方思夷也没有再问，他觉得师父在等人，等一个从竹林深处走来的人，他看不得师父不开心的样子，暗暗祈祷让师父得偿所愿吧。
6.
方思夷早起发现师父坐在屋里在等他，师父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的高兴，有些困惑的问“师父怎么了么？”
“这个给你。”
方思夷看笛飞声推给他两本书，一本刀谱，一本心法。
“你爹那应该有扬州慢和相夷太剑，这本悲风白杨和刀谱就算是你我师徒一场的礼物。”
师父会用刀？可我从来没见过师父的刀。
“师父，你的刀呢？”
笛飞声答道“葬了。”
“为何？”
“不必在用了。”
笛飞声说完又出门坐在那个椅子上看着竹林。
方思夷心里很是不安，坐在笛飞声旁边拉着衣角看着他。
笛飞声朦胧间似是看到了故人，还是穿着方多病送他的那件狐裘，笑想着要是让方多病看见了可要显弄一会了，后又有些嗔怪你为何从不肯来见我，他也只是笑笑，冲他伸出手。
我来接你了，辛苦了。
end
